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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M/短篇/合志作品】冠军诞生的小镇

※ 本文是为合志《神奥旅游指南》创作的短篇,收录于【双叶镇】下,目前剩余一些余本,微博可搜索【-江户狸猫-】老师

※ 文中出现所有地点与组织与现实世界中的相关对象均无任何关系,人物姓名与设定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存在个人私设,以游戏剧情为基础有过一些修改,其余绝大部分设定由官方图鉴表述延伸而来

※ 感谢阅读,您的意见建议是我前进的最大动力

※ 本文成稿于2021年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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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桦玉立,悠悠碧空,微醺南风——”

 

       清脆歌喉穿透层林,东洲列岛的民谣旋律招引来二三音箱蟀搭弓奏弦。弦乐与少年的人声编织交错,流淌的乐音折作一只纸鹤翱翔至远。暖煦春风自背后涌来,在蓬松卷发上掠起一阵麦田似的波浪。

 

       风带来了礼物。劲力助纸鹤远航,并在少年的发梢佩上一瓣白玉兰。

 

       “——辛夷花林开山岗,北国的春天啊。”

 

       他仍记得春天的气味,这片山丘每年春季缭绕的芬芳。北国之春,苍翠树木并不在暖阳下褪去银装素裹:并非枝头积雪不愿消融,只因白净无瑕的山花,再度掀起本属冬日的浪漫雪落。

 

       “季节变换,家母寄送小巧包裹——”

 

       人总要经历一场前路未卜的冒险才能成长,所以少年在十岁这年离开故乡。与友伴一起,尝试用双脚丈量神奥的土地,双目则记录下沿途的风景。去与人相识,去与宝可梦邂逅,去追逐梦想,然后经历挫折、折断羽翼,又再度飞起,唯有如此方可成人。

 

       “——好想回到,回到我的故乡。”

 

       而在一切之后,家乡风物则能够治愈疲惫的灵魂,所以少年回到这里。

 

       两年前迈步跨过的指路牌,盘踞基座的青藤又沿杆身向上攀爬几尺。少年躬身,将行李倚靠在路牌,而抬手抚摸木牌表面雕刻的文字。他用指尖跟随木刀镌刻的脉络,书写同自己生命牢牢绑定的三个字——

 

       双叶镇。新芽吐露的城镇。

 

       那是坐落神奥西南角落的静谧乡村。那是阿驯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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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在这里不幸偶遇依旧各处采访的记者,一定要阿驯选出一个词语来描述自己的家乡,那他能够给出的答案恐怕就只有“平凡”。

 

       平凡,意指不出众而无风波,简单且寻常。阿驯认为这是最能概括双叶镇本质的精妙词汇——它并不与其余备选形容词相冲突,譬如“静谧”,譬如“温和”。双叶镇的氛围温润而娴静,然且平凡。

 

       ——因为双叶镇所具有的性格,同神奥地区的众多他者相比,实在太过普通。普通而缺乏吸引力,仿佛随处可见。

 

       抛开声名海外的大城市论外不谈,单是神奥其他的小镇也总有属于自己的标志。苑之镇出生在遍开山丘那鲜花海洋的簇拥中,而神和镇则如一位知性而智慧的长者,将神奥流传的故事娓娓道来。随意镇在名片上写下古代遗迹的碑文,距离双叶最近的兄长真砂乐此不疲地从各个角度拍摄夕阳垂海的黄金沙滩。

 

       而每当提起双叶镇,阿驯听到最多的回答是:“啊,似乎是个悠闲的小镇呢。不过可惜,我还没去过。”

 

       即使是向来习惯直言的阿驯也能听出委婉背后的内涵。双叶镇就像枝头两片相印的树叶,只会被埋没在树海的翠色里。

 

       双叶镇缺乏一个足以赢得响亮名声的头衔。阿驯思来想去——对战塔大君的家乡或许确实算一条,父亲的身姿占据了自己整个童年的梦想。然而那个男人的位置距离寻常人终究太过遥远,仅有爬上百层高塔的最顶尖的寥寥数个训练师,或将有幸同父亲见上一面。他不是,也不会是热衷于在镜头前展示自己的一类人。

 

       于是,少年的头脑不免开始思考,用一个怎样的称号才能让自己的家乡小镇更富个性。在镇上最宽阔的广场盖起一座堪比对战塔的战斗领域?请来祝庆的那几家大公司开设分部?或者沿着温泉涌出的山脉开凿下去,打造为独一无二的温泉乡?

 

       几次遐想之后,阿驯放弃了。安静的双叶镇才是它应有的相貌。无需花里胡哨的装扮粉饰自己,双叶镇就该是安静的小城,以悠闲的田园生活治愈疲惫心灵,站在镇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吸入空气,都能嗅到新叶沁香。

 

       直到那日,平凡的小镇也跻身进入公众视野,顿时成为耀眼明星。

 

       那着实是平凡无奇的一天。太阳与层云仍照常在自己的岗位俯瞰神奥大地,风的温度就与历年来的仲春印象并无差别。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若非发生些什么事情,这一天就会悄无声息地从指间滑走。

 

       但阿驯记得那一天。所有神奥地区的训练师都应该记得那一天。

 

       阿驯清晰地记得,那是自己挑战竹兰失败后的第三天。彼时自己仍在冠军之路完成每日常规训练计划,与同以击败冠军为目标的道合之士交流经验,头脑反复演算着她那无懈可击的联合防御的方程式解。口袋手表猝不及防响起的提示音则径直闯入阿驯的思考,粗暴地撕碎铺满脑海的算式与解集。阿驯像被施加定身法般呆在原地。

 

       ——那是一条喜讯。新的姓名被登入神奥联盟的名人堂,而他对那个名字再熟悉不过。

 

       思绪被抽空一般,阿驯恍惚地指示土台龟踩进对手显而易见的陷阱。

 

       自己再一次被甩在身后百十丈远,友人夺目的光芒令脚下道路亦模糊不清。

 

       “来自双叶镇的年轻训练师击败了冠军竹兰”,讯息乘上春风与鸟翼,被投递至神奥地区的每一个角落。紧随其后放出的新闻报道证实了口耳传言真实可信,与金发女性一同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训练师害羞地微笑,把脸藏在围巾里,然后用手指在地图偏僻的角落点出自己的家乡。

 

       “新任冠军出生的城镇”——双叶镇门前竖立起了崭新的金属指路牌。阿驯看到这丝毫不带有草木芬芳的钢铁立柱时,不禁眉头微蹙。新的名片一点也不适合双叶镇,在它身上阿驯完全感受不到温度。

 

       双叶镇发生了他不太愿看到的变化。

 

       头发卷曲似麦浪翻滚的少年提着行李,在家乡新铺设的石砖路上行走。鞋底传来的坚实质感令他深感怪异,于是他双目闪动试图寻找泥土道路,然而目光最终却是在林立的广告牌间跳跃回返。

 

       看起来自己的朋友击败冠军后,日子仍不得消停。大约是被哄骗拉去做了商品的代言,只可惜造型师完全选错定位,那身衣装彻底与自己青梅竹马的腼腆性格来了场车祸;零食与饮品一类的广告在阿驯看来就不应该同意拍摄,一旦发生些问题很难说不会影响到代言人的名誉;最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友好商店的宣传,好似除了他们以外自己还有别处可以买到宝贝球和伤药似的。

 

       不过这就是那个人的性格,阿驯对此知根知底——不懂得如何委婉地说出拒绝,无论对谁都会热心伸以援手,不擅长用言语表达自己,而选择用踏实的行动加以回报。唯有这点,是阿驯能够自豪说出自己是那个人挚友的底气,是他能够在别人对挚友的品性进行诋毁时义正言辞反击的武器。

 

       凭借两人十余载的情感,与感情。

 

       但尽管并非所愿,自己的友人为双叶镇带来的变化着实令阿驯倍感震撼。双叶镇的造型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改造升级,它已经不再是原本那个仅有基础设施建设的、自然风光的小镇了——以镇中心的广场为核心向外扩散,新规划的商业街结成同心环。阿驯看到了镇上的第一家友好商店,尚在修建的旅店与餐馆,以及仅曾在家缘市和滨海市一类规模的城市中才见过的训练师用训练场馆。

 

       喧闹弥漫在曾经静谧的小镇,似鸦群聒噪。

 

       难抵好奇心驱使,阿驯像初次造访般,沿着终于勉强走习惯的石砖街道在故乡漫步,直到彻底迷失方向。他只好悻悻地来到路旁的服务站,要得一份地图,才总算找到家的位置。

 

       这是他时隔三年首次重返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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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三年前的初秋某日,阿驯同自己的青梅竹马配上行囊,踏出波澜壮阔旅程的第一步。

 

       实际上,那时的阿驯并没有期盼着他们的故事会与整个神奥地区的命运交织相连。起初的起初,他只是从电视节目收听到山梨博士归乡的新闻,而希望从博士的研究所获得一只真正属于自己的宝可梦而已。

 

       如今的土台龟,彼时的草苗龟。阿驯承认一开始选择他作为伙伴,很大程度是由于同样来自双叶镇的那名初学者——对方选择身材娇小的波加曼作为旅途伙伴,而一袭蓝装的企鹅宝可梦在属性上面对草苗龟具有极大的不利。

 

       优先选择能为战斗带来优势的方案。时年尚仅十岁的阿驯早早便将成为合格训练师的数条守则铭记于心。行动源自内心的动力,自有记忆起便开始憧憬的长辈:桄榔,称霸开拓区对战塔的一流训练师,同时也是他的父亲。

 

       阿驯希望成为父亲一样强悍的宝可梦训练师。即使无法达到父亲的高度,至少也不应当太过落后于他:既然父亲能在欢迎世界各地训练师前来挑战的对战开拓区游刃有余,那自己在家乡地区内雄霸一方,好似也并不是过分的目标。

 

       所谓殊途同归。阿驯因此自然而然地将神奥联盟的冠军竹兰作为第一个目标。从拿到草苗龟的宝贝球开始,他就已经在思考与探索最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

 

       少年的双眼同时也注意到自己的好友,无论从目标亦或规划方面似乎都远落后于自己的玩伴。阿驯不记得这位性格温润的友人曾向自己畅谈过有何远大理想——他不擅长用言语展示自己,因而只是埋头做事。无论是自己不择良时的入室打扰,还是一百万罚款的赌注,对方都只一笑了之。

 

       就像一颗珍珠。包容万物的温润白玉。

 

       因此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阿驯都会责怪自己是否将好友强行拖拽上一条不属于对方人生的路。他认为自己朋友的性格并不适合训练师——缺乏攻击性。而在战斗中,斗志低迷的战士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直到他们爬上天冠山顶,站立在残垣断壁的远古遗迹间。

 

       “去拜访下彩子阿姨吧。那孩子也很久没回来了,给她带去点好消息喔。”

 

       围着碎花围裙的母亲半推搡地把阿驯推出房门。从房间内尚还未完全弥散的浓郁奶香推测,大约是自己比预计的抵达时间早上些许,惊喜蛋糕仍在烘焙之中。是母亲会做出来的事,阿驯半笑地摊手,拍拍土台龟的巨壳示意他再度启程。

 

       阿驯相信自己好友的性格有很大程度继承自母亲彩子——同样的温柔,敞开充满善意的心将恶念拥入怀抱;同样的坚韧,面对至恶困境仍不屈不挠战至希望的曙光破晓。

 

       若非如此,绝不可能面迎暴雪肆虐、正视可怖阴影的血红眼瞳。

 

       “您就是冠军的母亲吧!可以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

 

       阿驯的耳朵捕捉到一丝恼人的嘈杂。

 

       “拜托了,我们很想知道冠军平时的生活方式是怎么样的!”

 

       并非一人,而是两三股音调相异的声音。

 

       “平时的训练安排,或者有没有什么秘籍或诀窍?随便什么都可以,请告诉我们吧!”

 

       阿驯遂循着声音投去目光。发色如碧海湛蓝的女子手臂挽一只菜篮,被三名身高不足她肩膀的小孩子紧紧包围。那三人大约是来自别处的训练师——长鼻叶、天蝎与帕奇利兹,均非这一带有所分布的宝可梦。阿驯推测这些孩子是听闻新任冠军的传奇故事后不远万里来到偏僻的双叶镇,只为求得一点成长的捷径。

 

       而他们讨教的对象——被围在正中面露难色的女性,正是自己好友的母亲,彩子。

 

       阿驯的眉头顿时扭在一起。他挥手示意土台龟把为难自己邻居阿姨的骚扰者们赶走,土台龟也会意,压低重心而扎稳四肢,生长在他如岩石般厚重的壳上的巨木闪烁起翠绿荧光,随后自飘摇叶片间迸射出几颗几欲迸裂的树种。

 

       三颗树种在空中划出三道漂亮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地落在那群孩子身后不远处。接触地面的瞬间,那些树种便炸裂开来,震出巨声的同时抛出一抔带有草木味道的亮绿色气团。过分专注于提问的孩子显然被这袭击惊吓到,距离树种爆炸最近的孩子惊恐地大叫,跑出三丈远。

 

       “我说,你们啊!”吸引到注意力的阿驯铆足力气大喊道,“哪有模仿冠军就能成功的道理啊!给我听好了,即使是那位冠军,也是从零开始一步一步走到铃兰岛的。有这时间去骚扰别人,还不如多训练下自己,学好本领再做梦,听到没有!”

 

       三名少年训练师自然对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家伙有着一肚子怨气。但当他们看到对方身后耸立着的庞大土台龟,冲动顿时烟消云散。他们也只好垂着头悻悻散去,只能暗中用口舌回击。

 

       彩子于是得以脱身。她快步走到阿驯面前,眉头微蹙。

 

       “不用这么做,阿驯。他们还都是孩子而已。”

 

       阿驯虽早料到对方会这么说,却仍尚未准备好说辞:“那也不能这么打扰您嘛。每天都遇上这么一群家伙,那您也太累了。”

 

       彩子则遮面轻笑。她将这称为“冠军母亲的日常”,却也不得不“苦中作乐”。她说,那群孩子真的会相信所谓的“冠军秘籍”,随便编些什么他们也都真的会去做——譬如每天早晨一杯牛奶,或者少吃零食。当他们认知到自己似乎被骗了,就也差不多到能看懂道理的年龄了。

 

       两人相视一笑,向着彩子的家宅方向散步而去。

 

       “怎么突然回家来了,阿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彩子问道。

 

       阿驯则摇头,称旅途在外难免思乡,所以回家休息一阵而已。

 

       “真好啊。虽然变了很多,但家永远还是家,累了就回来好好睡一觉。”彩子说着轻叹口气,“真希望我家那孩子也这么想。”

 

       通过彩子,阿驯了解到,自己的青梅竹马兼神奥地区冠军在大约两年前——也就是在战胜竹兰之后——曾回过一趟家。虽然本意是大战过后在家休整一段时间,但实际上没过多久就有新的事件再次激起这位新任冠军出发的兴趣。似乎是山梨博士发现在神奥地区游走的稀有宝可梦,需要人手调查协助。阿驯也清楚此事,他作为山梨博士引荐出发的训练师,自然也参与了这位“老师”的课题。

 

       “虽然也有在给家里打电话啦……但还是想见到本人呢。”彩子说着用钥匙旋开门锁,将阿驯请入会客厅,“对了,你们之间的联系应该比较多吧?那孩子最近还好吗?”

 

       这是阿驯最不愿听到的问题。并非心有不悦,只因难以作答。他不知该怎样将事实讲出口,喉头像有巨石阻塞般难以发声。

 

       ——他们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联系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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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好友的最后一次通话记录停留在五个月前,之后电话交流改作低频次的短信传递。直到后来短信软件也积灰许久,阿驯就只通过偶尔看几次的电视节目知晓冠军最近的动向。

 

       两人实际上并没有发生任何矛盾口角。交流断线更多地是由于阿驯单方面的距离感——他选择主动从对方的生活中隐去,树起防御遮蔽自己。

 

       因为那个人,如今已然化身游龙。

 

       对于取得冠军称号这件事,从十载挚友的角度,阿驯由衷地为对方感到高兴。只可惜,阿驯两人的关系早已不仅仅是单纯的、携手共进的伙伴——他们同时也是彼此的对手,以成绩督促着彼此砥砺前行。最早在黑金市就隐约产生感觉,而在湿原市一战后,阿驯才彻底放下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自己不爱多说话的朋友轻而易举地将他的队伍击溃。对方甚至没有多用过一瓶伤药,而仅凭恰当的指挥就将危险的攻势削弱七分。

 

       阿驯的训练师天分继承自他优秀的父亲,而正因拥有这份馈赠,他才能够彻底看破自己的青梅竹马——看破那波澜不惊的镇静下究竟潜藏着何种才智与力量,看破曾经那点微弱萤光如何悄然超越自己,成为自己前进道路上遮不住的太阳。

 

       他不得不承认,在落败成为定局的那一刻,他无比惊慌。阿驯不知该如何就此次战斗发表感想,遂只得用银河团成员的身影及时转嫁注意力。自那时起,阿驯就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成为冠军:那个人拥有能力,而他的直觉向来很准。因此在收到来自联盟的消息时,他心中比起惊讶更多的是沮丧——

 

       没想到自己已经落后这么多了。

 

       这也是阿驯在联盟战后并没有随好友一同返乡休养的原因。他沿着相反方向的道路前进,乘上开往对战开拓区的轮船。没有时间留给自己用于放松了,是时候提高标准,放眼更远的未来着手训练。

 

       阿驯在对战开拓区待了两年。从最起初大多靠随机性因素侥幸取胜,到逐渐运筹帷幄,牢固地握住手中的筹码,阿驯愈发感到沉迷——宝可梦对战的领域似一片汪洋,只要潜得足够深,总有意外地收获。睡觉前在规划,吃饭时在思考,而放松时也以推演为乐。化身“武痴”,武装自己。

 

       他知道那个人迟早也会来到这里,他们之间无可避免地拥有一场决斗。他要在那之前做足充分的准备。

 

       那个人总是走在最前面。他害怕自己再也追不上那背影。

 

       事如所料,新任冠军果然会造访此地。埋伏多时的阿驯佯装偶遇,自然而然地发起对局。他告诉对方自己会常在这个地方训练,择日定要再来切磋。

 

       十七次,他们在对战开拓区共交手十局又七。其中输的场合占大多数,但偶尔也能因为意外的要素取得胜利。譬如这一天气温意外地高,导致冰似乎脆弱许多;譬如那日海风吹得太强,风阻影响到姆克鹰的发挥;譬如自己的朋友身体欠佳,没等战斗彻底分出胜负就不得不紧急赶往医院。阿驯从不把偶尔的那几次当作胜利,至少他在心里无法说服自己那么做,那不过是乘上幸运的微风才能够飘过硬实力的壁垒。

 

       而自己必须要在逆境下赢过那名训练师。

 

       因为那个人就是在逆境之中破除妄图毁灭世界之徒的阴谋。

 

       ——潜藏于影的不详红光。阿驯总是能梦到那东西,他总是能梦到天冠山上的那一天。

 

       头发如鬼魅般绛紫的女性心有不甘地收回瘫倒在地上的坦克臭鼬。头发如烈火般赤红的女性无言地侧身让出通路。又是一场与挚友携手共赢的战斗,然而阿驯心中清楚,这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不知是由于时间急迫所致,亦或难耐要在那个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冲动,阿驯在战斗中犯下许多错误。假若赫拉克罗斯没有强撑着接下那一次攻击,假若指挥烈焰马突进时没有犹豫不决,恐怕自己的宝可梦们尚有余力再战一轮。

 

       山巅伫立着的是没有表情的男人。令人不适,令人胆寒。在用藤蔓束缚住两名银河团干部后,阿驯坦言说自己需要喘口气,而对方则默然点头。围巾迎着风雪飘飞,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交给你了,我随后就到。”

 

       那是绕不开的梦魇。当阿驯终于追上去时,却被强大的威压镇在原地——远古二神本尊被赤红铁索勒入皮肉,另有一道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洞在空间中撕出裂口。男人的身姿浸入黑影,黑影中的生物双目血红。

 

       而在黑洞闭合的前一秒,好友回首露出微笑,纵身跃入其中。

 

       阿驯常常在想,如果当初事件的发展有些微不同——假如他选择承受车轮战的倦怠,假如当时站在男人面前的是自己,面对抉择他将如何判断。

 

       结果显而易见。他无论如何不会做出和那个人一样的举动。任由恶人恶报,他们的人生与自己无关。

 

       魅影是惩罚,是吞噬对神不敬之人的死亡。既然恶已遭报,又为何穷追不舍?为彻底将党首逮捕以绝后患?追回释放被禁锢古神的圣物?世界并不需要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来拯救,他们的故事里本不应与史话神谱有所交集。人的本能使之趋利避害,而究竟是什么足以蛊惑温柔的青梅竹马,无悔涉足未知幽暗?

 

       他始终想不明白。少年泪洒雪原,为友人的献身讴歌,为自己的无为懊悔。

 

       以理性思考压抑感性冲动的习惯至少让他清楚了一件事:壮举需要何种意志来支撑,而自己显然没有与之匹配的强大内心。

 

       珍珠温润,其坚不输磐石。

 

       来到开拓区之后,噩梦的频次愈发增多,不断攻击着少年意志的防线。差距堪比鸿沟,觉悟上的相异导致二人最终不同的结局。那个人理应拥有一切,英雄的血液流淌其身,而璀璨的光辉遍泽大地;本质不同的自己则只能做那太阳的传颂者,始终追逐着太阳,却触不可及。

 

       阿驯不慎从客房的睡床跌落。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需要休息,需要放松。需要让错误的幻想彻底从脑海里消失。

 

       他要回家。回到两人故事的起点,看看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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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泡泡温泉吧,阿驯。那么久没回来了,要彻底放松一下。”

 

       于是,少年遵循邻居阿姨的建议,在夜晚来到镇南山麓的温泉。

 

       天然涌流自其中的几池暖流,虽不如其他地区的同行显赫有名,但这也是双叶镇为数不多的景致。他们从来不可能在旅游手册上看到这些,这些是只属于当地人的小秘密。

 

       或许迟早有一天,慕名而来的开发商们也会发现偏僻小镇里更偏僻的宝藏。至少在他们的触肢蔓延至此之前,他还能够再多享受一次家乡味道的泉水。阿驯遂合拢双眼,放松身躯滑入热池,任由温暖包裹自己。

 

       “年轻人,温泉可不能这么泡。会受不了的。”

 

       再熟习不过的声音令阿驯呛进几口水。少年挣扎着从温泉池爬起,甚至不及擦去盖在眼前的水幕,身体便先行一步向缓缓步入池中的苍髯老者鞠躬行礼。

 

       阿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再遇山梨博士——那位指导他们二人踏上冒险旅途的著名宝可梦学者,他们共同的老师。

 

       山梨则摆摆手示意少年省去客套。温泉是放松身心的私人场合,无需过分礼节。

 

       “您怎么来双叶镇了,博士?”阿驯边拧干浸水的头发问道,“心齐湖的艾姆里多出什么状况了吗?”

 

       山梨则否认了阿驯的说法。自银河团解散之后,湖之宝可梦们的状态一直很稳定。他此行有别的目的——他是来双叶镇参加报告会的。主讲人则是他的前助手,曾经给过阿驯相当帮助的那名学生。

 

       阿驯这才想起来,之前似乎有在印满阳光笑容的广告牌中瞥到过几幅并看不出主题的海报画。他并没有细看,或许那就是报告会的宣传海报。

 

       “那孩子不知不觉就长大了啊。最开始只是跟在我身边做些数据整理的工作,现在已经能提出有趣而独特的想法了。”山梨的表情依然一如既往地严肃,语调却传达出他真实的情感,“课题研究的是人类情感与宝可梦进化的联系。我打算把那孩子引荐给我在卡洛斯的学生。他们的研究方向很接近,可以相互协助。”

 

       阿驯想说些祝贺之词,却只觉咽喉一阵干涩无法出声。自己的青梅竹马如今以冠军的身份继续提升自我,博士曾经的助手也确定好未来发展的方向,仿佛只剩下自己依然距离梦想十分遥远——梦中的对战塔,似乎连地基都尚未夯实。

 

       山梨显然注意到黄发少年逸散出的矛盾心情,遂抬手轻抚少年尽管潮湿却依旧翘起的卷发。

 

       “你也变了很多啊,阿驯,比以前稳重了许多。”

 

       阿驯的头脑恍惚一下。但他也很快反应过来博士暗指的事件。他的记忆力很好,他绝不会忘记那一天。

 

       “居然不做任何防护,甚至连基础行装都没准备好就想去真砂镇。我当时认为,眼前的这小子太过草率,做事不计后果。但是,那之后的举动让我看到了一部分真正的你。你还记得吧——”

 

       那是阿驯为朋友的开脱:“我无论怎样都好,但是这与我的朋友完全无关。是我提出的这个计划,所以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阿驯完美地复述出当时的发言,只不过换用轻声念出言语。

 

       山梨将目光投向夜空上的皎白月弯:“江山易改,而本性难移。少年阿驯的那股冲动源自追逐梦想的愿望,但在冲动之下,你拥有承担责任的胆识与保护同伴的决心。冒险磨去了突出的支角,所以被盖在那之下的意志与责任感显露出来——啊,我想到了个好比喻。”

 

       埋藏在岩块中的钻石。阿驯无意识地摸摸鼻尖,温泉泡红的脸颊更显赤色。

 

       “不……我还很不成熟。无论比起您的助手,还是我的青梅竹马……新任冠军……我的修行还不够,所以无法赶上朋友的脚步。”

 

       山梨于是抚着胡须稍作思考。温泉池重回只能听得虫鸣的平静。

 

       “阿驯,给我讲讲你的家乡吧。”良久,山梨开口说道,“双叶镇,讲讲这个地方。”

 

       似乎这个问题并不适合现在的阿驯来回答了。双叶镇在这三年里已经变了很多,与少年头脑中曾经的画像已然相去甚远。于是阿驯坦言,自己对故乡却也是“初来乍到”,恐怕担任不起导游的职责。

 

       山梨则摇头:“不需要讲现在的样子。我只想听听这个地方的故事。”

 

       听得此言,阿驯也再难推脱。他眺向山脚下双叶镇的灯火,眼瞳中倒映出片连的光亮。

 

       假如一定要选出一个词语来描述双叶镇,最适合它的答案是“平凡”。

 

       平凡,不出众而无风波,简单且寻常。平凡一词并不与“静谧”或“温和”相冲突,它出色地概括出双叶镇的本质。并不标新立异,亦无争奇斗艳。仿佛山野间路径旁侧的无名野花,在山花烂漫中并不起眼,但弯腰撷取时仍能嗅到一抹芬芳。

 

       那是属于双叶镇的气味——空气中弥漫的新叶味道。那股气息来自于偏僻的馈赠,茂密的苍翠丛树张开臂膀将双叶镇拥抱入怀。它吮吸着自然的母乳成长,于是也继承了自然的品性。双叶镇从不热衷于铭刻自己的传记,它只简单地生活,甘愿承受“平凡”的标签,悉心抚养着自己的孩子平稳地成长。

 

       环绕小镇的树海联通居民与自然。总有野生的宝可梦悠然地在田垄间漫步,从隐匿中现身来拜访两足行走的邻居。他们从林间抱来野果与居民分享,双叶镇的居民也为他们佩上花冠。也因此,双叶镇的土地生长的作物异常甜美,因为它们受到代表着自然生灵的宝可梦的祝福。

 

       镇西佐仓伯伯家的树果园每年收成都很好,轻轻咬下一口便有甘甜的汁液滋润味蕾,亦或制成宝芬零食,随时放在口袋中几枚以解小馋。现在季节应当是甜桃成熟的时分,慧子阿姨家的烘焙坊还开着,她的秘密配方能令桃果与糕点彼此融合成为一体。东南角可以望到海色的山坡是一大片牧场,烈焰马骑行越野的活动在每年的春末举办,从牧场出发绕行双叶镇一周回到起点,活动主办方的岛田叔叔会为优胜者做一顿他最拿手的烤肉料理。

 

       这就是双叶镇的一切。简单,寻常,但悠闲而恬静。说它“平凡”,并非由于其毫无特色,而是它所拥有的包容与亲和力令人感到轻松而自然。虽在偏隅,却仍自得。

 

       阿驯说,自己很幸福能出生在双叶镇。尽管它如此平凡,但它丝毫不输任何大城市。因为这里是家乡,是孕育美好的地方。

 

       他会和自己的青梅竹马乘着春风奔跑,牵起风筝线令狭长的龙影在地面上画出线条。夏季则属于戏水飞溅的虹色泡影,纵使高温也亦清凉。当连绵雨水笼罩仲秋的天幕,房屋内便传出两人敲打手柄按键的声音。俄而一场纷乱骤雪为大地披上白纱,正中胸口的雪球崩裂的瞬间炸出孩子们的开怀大笑。

 

       而到了夜晚,阿驯就会和好友攀上屋顶。张开五指感受夜之微风,收指点出挂在夜幕的星图绘卷。

 

       阿驯说着抬头望向月夜的星空,不禁探出手臂为安静的聆听者点出他们二人共同命名的那些星座。这一幅像暴鲤龙出水,旁边的那块则像是长翅鸥掠洋。还有一群星星一定要找到,它们共同组成一个完美的圆,宛若贝中珍珠——

 

       突然,阿驯的动作停在原地。少年凝望着星海轻眨双眼,星海在少年的瞳中留下倒影。

 

       ——那是家乡熟识的风景,以及与挚友相处的美好时光。他永远不会忘却家乡的风景,也无法忘却月夜下天真而青涩的两人。即使故乡双叶镇发生了改变,但在游子的心中,故乡永远是故乡。那是需要休息时总会挽臂接纳自己的温暖港湾,是抚养自己长大成人的地方。

 

       而挚友,也永远是挚友。无论身处何方,哪怕天涯海角,亦或时过境迁,每当相聚首,便能唤起甜蜜往日。

 

       阿驯收回触及夜空的手臂,向身侧的博学老者露出少年本应拥有的灿烂笑容。

 

       “人的成长就像宝可梦的进化。随着时间流逝,经验增长,人的外在难免会发生改变,或些微,或惊异。增长了身高,长出了胡子,姓名后跟上一大串或长或短的名号。但就像宝可梦的性格并不会随着进化发生改变,人的本性亦然。”

 

       山梨抬手轻抚阿驯的后脑。

 

       “尽管击败了冠军,但那孩子待人处事的态度不曾因为这份荣耀而发生改变。谦逊有礼,三省己身。因为温柔所以包容他人,因为坚强所以不畏磨难。那孩子一定能够拥有光辉的未来,是因为内心的品格,而非指挥宝可梦作战的技术。宝可梦对战的技巧是能够随时间与经验发生改变的外在,而内心则是本性,如同珍珠,如同钻石,永恒流传,永恒在此处。”

 

       老者用手指轻点少年的心口。

 

       “所以,阿驯,多和那孩子说说话吧。有目标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拥有一位如此的朋友却是可遇不可求。无论发生什么,朋友永远是你的朋友。你们可以依靠彼此,在心灵上抚慰彼此。可不要因这份距离感让你们失去彼此,追悔莫及。”

 

       一簇烟花骤然划破夜空,绽出烂漫花雨,绯红映入少年的眼瞳。

 

       “正如谚语所说,回忆是珍珠——”

 

       “——而友情是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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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雪消融,潺潺溪流,独木小桥——”

 

       循着林间小径,少年沐浴在迎面的暖煦和风。溪水涌流,于岩石敲击出节韵叮咚,枝头鸟雀遂从中取调奏出一曲阿卡贝拉。蓬松卷发似麦浪翻滚的少年踏上木桥,饱满地品味只属于此处的独特草木沁香。

 

       “——落叶松枝发新芽,北国的春天啊。”

 

       这是家乡的味道,铭刻在记忆中的气息。褪去雪披的苍翠林木自长眠苏醒,纷纷伸展肢体,层层青叶重振荣光。于是找引来蜂蝶飞舞与蟋虫群集,纵舞不休以庆祝春之声的传谕。

 

       “分别多年,友伴吐诉爱慕心情——”

 

       少年同青梅竹马约定会面,赶在另一位朋友乘上飞往异国的航班之前,老友三人不该不重聚一面。交流近况,回忆往年,饮一杯汽水,祝前程美满。

 

       于是他手指在手机键盘敲打,邮出催促的短信。但他知晓对方并不遥远。他能够通过心灵感受到对方的距离。

 

       “——好想回到,回到我的故乡。”

 

       因为这里是一切起始的地方。两个孩子的冒险故事,拯救世界的宏伟史诗。一个人的传奇,与另一个人的梦想,在此地孕育而生——

 

       双叶镇。新芽吐露的城镇。

 

       那是坐落神奥西南角落的静谧乡村。那是怀揣理想的少年少女们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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